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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:王不见王

        几片梨花悠悠落下,拂过两个少年的肩头,四目相对间,似有三月惊雷鸣动。

        院中明显发出一片冷气倒吸之声,众人齐齐注视下,气氛一时诡异莫名,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。

        白发少年望着眼前的笑脸,只冷冷吐出两个字:“让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骆青遥笑意未减,只轻缈缈回了四个字:“不让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直到这么近距离相对时,他才发现这“冷面绝杀”原来生得并非凶神恶煞,竟然还……意外的俊秀?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桀骜野性,英挺的轮廓下,眉目被碎发些许遮掩住,过于冷肃的气质盖住了英俊的五官,呈现出一股与萧然跟岑子婴都截然不同的面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更像一个“男人”,一个冷峻挺拔,气势锐不可当,令人生畏的“男人”。

        骆青遥眼珠子转了一圈后,开始觉得这惊蛰楼有点意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显然,有人并不喜欢他这样充满“冒犯”之意的注视,“让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发飞扬在风中,令那张冷峻面孔更添肃杀之意,两人对峙间,暗涛愈发涌动,旁人看得惊心动魄。

        骆青遥却依旧伸手拦在半空,唇边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:“裴少主,不让又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话还未说完,一柄铁钩已经从袖中探出,猛地架在了他脖子上,风中响起一记冷如冰霜的声音:“我说让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满场一惊,抱紧医书的少女更是变了神色:“哥哥不要!”

        所有人中,唯独被铁钩架在脖子上,杀机在侧的骆青遥,依然面不改色,毫无畏惧,这副模样落在了后方的辛鹤眼中,叫她都不由暗自叹道:“这家伙胆子还真大!”

        无赖归无赖,不愧也是书院一霸啊!

        她心念一动,不知怎么,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。

        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了那对峙的二人身上,没有人注意到她,她径直蹲下了身,捡了几个小石子儿,紧紧攥在了手心中,很快又站了起来,面色如常,什么也没发生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一双眼眸定定盯向了前方,盯着那柄寒光森森的铁钩,屏气凝神间,只待那钩子再往前进一寸,她手中的石子便会立刻飞出,将那铁钩打偏。

        飒飒凉风拂过辛鹤的长发衣袂,水蓝色的发带飞扬着,衬得她如同一个初出江湖的俊俏少侠,只是全神贯注的神情下,心里默念的却是:“臭青瓜,我这可不是在帮你,我只是不想看到这帮虫子这么嚣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正这般想着时,耳畔却倏然响起一记柔柔媚媚的声音,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:“青遥师弟这是想跟阿朔动手?”

        艳光四射的羽毛扇在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,萧然唇角微扬,慢悠悠地走上前来,如水眼波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后,又是清浅一笑,开口间带了些许戏腔:

        “都说王不见王,青遥师弟在那前院的名头响当当,无人不知,你是那里的王,而阿朔,却是我们这的王,你们素来各据一方,从未真正交锋过,今日却撞在了一处,我实在很好奇,这一山二虎,究竟谁的爪子更锋利呢?你们若真要比划一场,岂不是我们在场之人都有眼福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全然一副看戏的语气,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间,却将裴云朔单方面的“拔刀相向”,化解成了一场两人之间的“切磋比划”,若真出了什么事,也不会成了裴云朔一个人的责任,而是两人比武间的“刀剑无眼”,谁也怪不得谁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个王不见王,一山不容二虎,这么轻飘飘的一番话,就将骆青遥“拉下了水”,担了一半责任去,简直让人不得不叹一句——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家伙好阴啊!”骆青遥内心啧啧了一声,盯住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,只觉笑里藏刀,城府颇深,他过往几乎没怎么和这种人打过交道,委实有些不习惯,相较起来,他那帮兄弟简直“傻得可爱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,萧然说的没错!”旁边的岑子婴双眼一亮,忙不迭站了出来,没头没脑地跟着瞎囔囔道:“阿朔,便给这家伙几分颜色瞧瞧,莫让他以为这里还是他的地盘,由得他在这里称王称霸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兴奋不已,一股孩童心性,只想着好玩热闹,根本没想太多,纯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骆青遥心里冷笑了两声,一只手不易察觉地摸向了胸前,“还好小爷也有后招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胸前揣着的,正是他同宛姐所说的“秘密武器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小的一方盒子里,任谁也想不到,装着的会是一只黑不溜秋的虫子,确切地说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是一只蛊虫。

        连心蛊,以一公一母两只蛊虫所维系,公虫的使命便是誓死保卫母虫,若母虫的宿主受到一分伤害,则公虫的宿主会连心而痛,甚至还要痛楚十倍,简单来说,母为公之主,以连心蛊维系的两个人,命运便等同“绑”在了一起,休戚与共,密不可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稀罕玩意儿是一位江湖上的长辈送给骆青遥的,那长辈乃他外婆的一位故友,他唤作“鹿爷爷”,当初收到这对蛊虫后,他颇觉新奇,悉心养了一段时日,若不是鲁行章封住了他的内力,他根本还想不到拿出来用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他没了内力,何不找个有内力的保护自己?

        早在来这之前,他便将那只母的蛊虫下在了自己身上,如今他怀中揣着的,正是剩下的那只公蛊虫,他原本想找个机会下到这里的“头儿”身上,好保自己周全,却没想到,这一头白毛的“裴少主”竟然主动撞上门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王不见王,小爷把这蛊虫一下,就跟你一体为王了,看谁还敢动小爷?”骆青遥心中暗暗一笑,盯住眼前那张冷峻面孔,不动声色道:“裴少主,你当真打算同我比划一场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面上带着笑意,内心却冷冷一哼:“白毛怪,有本事就动手,让你尝尝连心蛊的滋味!小爷痛一分,你便要痛十分,小爷吐一碗血,你得吐上十碗血,看谁熬得过谁!”

        梨花树下,白发少年目光定定,握住那铁钩的手越来越紧,一直注视着他的喻剪夏惊慌道:“哥哥不要!”

        风掠庭院,辛鹤屏气凝神,捏紧手心的石子儿,只等那道冷峻身影一有动作,便立刻出手。

        长空下,骆青遥也按住了胸前装有蛊虫的盒子,一双眼眸紧紧盯住那头如雪白发,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一派剑拔弩张,众人均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关键时刻,梨花树上忽然传来一记响亮的喷嚏声——

        还不待所有人回过神来,那树上已经陡然掉了个人下来,冷风擦过那扬起的衣袍,裴云朔抬起头,瞳孔骤缩,将手中铁钩疾速一收,那人也在半空中翻了个身,在漫天纷飞的梨花中,堪堪落地,正掉在裴云朔与骆青遥之间!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是那个在树上睡觉的少傅!”辛鹤心头一跳,看得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    几记响亮的喷嚏声又在院中响起,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睡眼惺忪道:“比划什么啊比划,都到吃饭的点儿了,还围在这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脖子上还挂着那个写有“阳春烟景正好眠,勤加练曲莫等闲”的牌子,整个人衣襟凌乱,长发披散,一张年轻清俊的脸上还露着睡觉的红印子,宽大的袖子在风中飞扬着,从头到脚好不滑稽,瞧着活像个云游四方的野道士,哪有半点少傅的模样?

        辛鹤的眼睛瞪得更大了,周遭的其他人却毫无反应,只是望向那少傅的眼神有些许无语,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轻少傅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,又打了几个呵欠,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摇铃,清瘦的手腕在风中一阵猛晃着:“下课了下课了,大伙都散了吧,快去吃饭,别跟这堵着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了,各自把琴收一收,回去记得多加练习,那啥,还有别忘了少傅的琴,记得帮我也收一下,就搁在这树上呢,待会来个人爬上去将琴收了,送回我房里去,听见了没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边摇着铃铛,一边哼哼唧唧着,身子歪歪斜斜的,好似还没睡醒一样,周围无人回应他,只是面面相觑间,个个均露出了“没得热闹可看了”的失落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少傅摇了一阵后,又抓了下头发,将眼睛一揉,这才略微清醒过来般,他望向四周弟子,“咦”了一声,故作惊奇:“你们怎么还不走啊?平日里下课溜得比兔子还快,今天是转了性不成?难道想留下来让我做饭给你们吃?”

        周遭依旧无人回应他,只是个个似乎都很憋屈,心有不甘,却又忌惮些什么,没法发作,只能勉强忍耐着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轻少傅径直扭过头,看向身旁,“裴云朔,你不饿吗?怎么还不去吃饭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白发少年在风中抿了抿唇,没有说话,那年轻少傅便接着道:“快走吧,别站这了,叫上大伙一块去吃饭,吃完后记得帮少傅把琴收好,送到房里去,听见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语气是那样随意,那样理所应当,好像吩咐的不是这惊蛰楼里的一方“霸主”,而只是这院子中一个扫地打杂的小厮。

        辛鹤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,那个前一刻还用铁钩架在人脖子上,冷若冰霜,杀气凛冽的白发少年,此刻居然在这年轻少傅面前,全然没了脾气般,一身的尖刺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,跟变了个人似的,他只是深深望了一眼那年轻少傅,好半晌,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下辛鹤的下巴真要掉地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群人说散就散,风一样快得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跟在那白发少年身后,个个面有不忿,却都不敢多说什么,唯独那一袭紫衣的岑子婴,同身旁的萧然咬耳朵道:“真不知道阿朔吃了什么迷药,为什么总要给这家伙面子?还要咱们跟着一起忍?凭什么啊?咱们赶走的少傅还少吗?这家伙哪点特殊了,有什么惹不起的?阿朔到底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六郎,这世上你想不明白的事情,还多着呢,若都要刨根问底,寻个究竟,岂不无趣?”萧然低低一笑,羽毛扇往岑子婴脸上轻轻拂过,叫他愈发迷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萧然,你每天这样装腔作势地说话,累不累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自然没有你轻松,上头五个姐姐哄着护着,拿你当宝贝疙瘩似的,多让人羡慕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萧然你!你再笑话我试试看!信不信我真跟你翻脸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可真是怕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转眼之间,满院子的人一下走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梨花树下的骆青遥、辛鹤、喻剪夏三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站在原地的骆青遥颇有些欲哭无泪,他望着那远去的背影,多想伸手大喊一句:“白毛兄别走,小爷的蛊虫还没下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错过这样近身的机会,要寻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?

        另一边,树下的少女抱着医书松了口气,旁边的辛鹤忙上前道:“剪夏师姐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少女摇摇头,斜阳中依旧是温柔恬静的模样,辛鹤眉心一动,到底忍不住问道:“剪夏师姐,你,你跟那白头发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?你们真的是兄妹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还不待少女回答时,那年轻少傅已霍然转过身来,一脸笑眯眯道:“你们就是今年来的两个新生吧,走,我领你们去贤师堂,找祝太傅报到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辛鹤望着风中那身凌乱的衣裳,还有半边脸上仍未消除的红印子,从头到脚写满了“不正经”三个字,她扯扯嘴角,哭笑不得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倒是那年轻少傅浑不在意,懒懒把衣领一扯,又将几缕乱发撩到身后,揉了揉脸,咳嗽了声,多少做出了几分为人师长的模样,这才接着笑眯眯道:

        “忘了介绍自己了,我是这儿的老师,叶欢,一叶知秋的叶,寻欢作乐的欢,你们叫我叶少傅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