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轩阁小说网 - 历史小说 - 宫学来鹤在线阅读 - 第十八章:对峙

第十八章:对峙

        那时黄昏里,喻剪夏冲入一线天的那一瞬间,裴云朔几乎没有犹豫,也跟着飞身掠入,旁边的人压根都还来不及阻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在林中也遇到了那群骇人的白蝙蝠,裴云朔用铁钩干掉了无数只,却转眼又涌出新的一片,无穷无尽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人终究不敌,带着喻剪夏逃往了林子深处,若不是辛鹤指引他踩上了机关,恐怕他们真要丧命于此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冰室中,喻剪夏抱住鲜血淋漓,昏迷不醒的裴云朔,颤抖着手为他包扎上药,泪眼朦胧: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原本带着药箱闯入一线天,是为了骆青遥与辛鹤,却没想到,尽数用在了裴云朔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辛鹤在一旁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忙,一边连声安慰着喻剪夏道:“剪夏师姐,你别着急,这白……这裴云朔不会有事的,他内力深厚,武功底子强,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只是……辛鹤与骆青遥对视了一眼,心照不宣,他们都颇觉意外,万万没有料到的是,这裴云朔竟会追随着喻剪夏进入一线天,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她周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之间的关系,究竟藏着哪些玄机?

        辛鹤双唇动了动,望着一身是血的裴云朔,又看了看满脸是泪的喻剪夏,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:“剪夏师姐,你们跌落下来的时候,他将你紧紧护在怀中,我觉得……他其实对你,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坏?”

        喻剪夏长睫微颤,苍白的脸上露出悲凉一笑,她埋下身子,小心翼翼地贴向裴云朔的一头白发,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着昏迷中的裴云朔喃喃着:“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的,你没有变过,你还是我的哥哥,只是我已经不配,不配再做你的……夏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天边霞光万丈,波光粼粼的小镜湖上,姬宛禾红衣飞扬,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过河,往惊蛰楼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群少年少女心潮澎湃,上了岸就直奔那后山的一线天,那里已经有另一帮人在焦急等待着。

        祝太傅年岁过高,已被先行劝回去休息了,叶少傅却是坚持跟着侍卫队一同进入了一线天,帮忙救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现今等在一线天外的,全是以萧然、岑子婴为首的惊蛰楼弟子,他们见到姬宛禾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,杀气腾腾地奔来时,惊愕地嘴都合不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岑子婴瞪大了双眼:“这,这是什么情况?是前院那帮家伙来寻仇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残阳如血,风中草木摇曳,向来井水不犯河水,以小镜湖为界线,互不干扰,也相互瞧不上的两拨人,今日在这一线天外,终于正面撞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姬宛禾红衣翩然一至,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徐坤,她想也未想,上前就一耳光狠狠扇去:“要是骆青遥出不来了,你也别想活着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记猝不及防的出手,不仅叫徐坤呆住了,也叫惊蛰楼一帮人彻底震住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是岑子婴眼皮子一跳,上前一步,“喂,你干嘛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站到徐坤前面,有意挺起胸膛,不想一开始就输了阵势,故意凶巴巴地道:“干嘛打人?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惊蛰楼的人,由得着你们一来就喊打喊杀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滚开!”姬宛禾一记眼风狠狠剜去,岑子婴心头一寒,无意识地就咽了下口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,他可能已经知道眼前这一身杀气的红衣少女是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无论在前院,还是在惊蛰楼中,“宛姐”这个“江湖名号”都传得颇为响亮,与骆青遥齐名,并称为前院的“雌雄双煞”,他们素来形影不离,领着前院一帮家伙出尽风头,在前院中的地位俨然不亚于他们“惊蛰三绝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听闻归听闻,今日头一回见了真人,岑子婴还是露了些怯,不知怎么,竟在这俏生生的小姑娘面前,无来由地矮了一头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努力挺直腰杆,强撑着道:“这是我们惊蛰楼的事情,你们过河来凑什么热闹?还一上来就动手,你以为你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给我闭嘴,要是骆青遥出了任何事情,别说甩这一耳光了,拆了你们惊蛰楼都行,你身后的那个罪魁祸首,也别想再有命出小镜湖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杀气凛凛的一番话响彻长空,红衣少女的身后,群情激昂,一个少年带头喊道:“对,敢动遥哥,绝不轻饶!”

        所有人的热血都涌上心头,跟着齐声喊道:“敢动遥哥,绝不轻饶!绝不轻饶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股排山倒海的气势,硬是叫岑子婴生生后退了两步。

        两相对峙下,前院的气势实在太过吓人了,而惊蛰楼这边,却因裴云朔的离去,失了主心骨一般,个个手足无措,散沙一盘,无一人敢为惊蛰楼出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岑子婴眼见落了下风,连忙回头去扯了扯萧然,急声道:“这帮人都疯了,萧然,你也说两句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萧然冷冷一笑,漂亮的眼角往上一挑: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随意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坤,不阴不阳地道:“若是阿朔不能平安出来,别说他们了,我都会宰了这厮,还轮得到他们先动手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下,岑子婴哑然了,愣在了长空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徐坤整个人都被吓傻了,浑身哆嗦不止地上前抱住岑子婴的腿,惶惶哀求道:“不,不要,我知道错了,六公子,救救我,再给我一次机会吧,是我鬼迷心窍,是我卑鄙无耻,全都是我的错,可再怎么说,我也是惊蛰楼的一份子啊,就饶过我一回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岑子婴被他缠得心烦意乱,当着众人的面,抬脚就往他胸口一踹:“滚开,王八羔子!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,现在怪得了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徐坤正被这一脚踹到了两帮人的中间,耳边只响起岑子婴冷冰冰的声音:“你就祈祷他们平平安安,活着出来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句,意思再明显不过了,惊蛰楼不打算“保”徐坤了,他的命运如何,只看一线天里的那几人,最终能否活着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徐坤肩头一颤,面如死灰,彻底明白过来,身子一下瘫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前院一帮人的怒视下,忽然抱住了脑袋,似乎吓得魂不附体,只是埋下去的一张面孔上,陡然之间,露出了扭曲至极的神情,阴寒可怖,比厉鬼还要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晚霞笼罩着四野,风拂衣袂,岑子婴隔着人群,偷眼打量着前方的“宛姐”,想到之前被她狠瞪的那一眼,仍还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由暗自道,这女人实在太凶悍了,比男人还要粗蛮,日后谁娶了这头“母老虎”,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!

        夜色一点点降临,最后一抹天光也消失无踪,树林深处,清寒的地下冰室中,却因为顶部嵌入的那些明珠,依旧亮如白昼。

        裴云朔的伤势经过一番包扎上药后,已无大碍,只是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,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喻剪夏面容苍白,抱住昏迷的裴云朔,在骆青遥与辛鹤的注视下,幽幽道:“我是在六岁那年,来到裴门镖局的,在这之前,我都是跟着我爹四处飘泊,浪迹江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喻剪夏的爹是位游历江湖的神医,人称“毒医喻郎”,使毒手法一流,救人的本事却也是一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妻子早逝,独自带着一个女儿,各处流浪,四方为家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性情冷僻,行事古怪,下毒与救人都只在一念之间,他的名声褒贬不一,有人视他为救命菩萨,有人视他为毒蛇猛兽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走的是一条极为“邪性”的路子,寻常人一般都不敢找他诊治,除非是那种天下罕见的疑难绝症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年初夏,盛都城最大的镖局,裴门镖局,便将这位“毒医喻郎”请上了门。

        只因镖局的大当家,裴总镖头的夫人,染上了一种怪病,缠绵病榻,久治未愈,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裴大当家虽是个寡言少语的粗人,却深爱着妻子,他千方百计请到了“毒医喻郎”为妻子医治,喻郎带着小女儿住进了镖局,开始悉心打理裴夫人的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住,就是两年。

        裴大当家还有个儿子,比喻剪夏才大了一岁多,两个几乎同龄的孩子,很快就相熟起来,并且每日形影不离,情谊日渐深厚。

        裴云朔与他爹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情,他爱说爱笑,仗义阳光,生得也不像爹那般粗犷,反而更似他娘,丰神俊秀,英气爽朗,镖局人人都十分喜爱他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喻剪夏到来后,他对这位“小妹妹”更多添了几分温柔,平素相处时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、保护她,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叫她“夏夏”,因为他最爱夏天,而喻剪夏又正好是初夏时节来到镖局的,他便觉得自己得尽了老天爷的眷顾,一下送了两个“夏天”给他,他欢喜不胜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孩子在镖局里朝夕相处,慢慢长大,一切似乎都无忧无虑,只剩两小无猜的美好,镖局人人看在眼里,也都纷纷调侃笑言,少主给自己找个了“小媳妇”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,喻剪夏住在镖局中,再不用过着四处飘泊,颠沛流离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甚至一度觉得,世上对她最好的人,不是冷冰冰的爹,而是永远对她温柔笑着的“哥哥”,是牵着她的手,走过盛都城大街小巷,只为给她买一盒云片糕的“哥哥”,是无论发生任何事情,都挺身护在她身前,带给她无尽温暖的“哥哥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曾经以为,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,可是,老天爷又怎会让世人过得那般平顺,少了各番悲欢离合的戏让他看呢?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,喻剪夏做了个塞满草药的香囊,想要送去给哥哥的娘亲,裴夫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久病缠身,夜间时常睡不安稳,早与裴大当家分房而眠,但仍旧难得入梦,喻剪夏知道后,便特意私底下调了些安神的草药,做成香囊,想送去给裴夫人,让她夜里睡得好一些,也让哥哥能够放心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裴云朔是个很孝顺的孩子,世上最在乎的人,恐怕就是他的娘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因为此,喻剪夏也想要加倍地对裴夫人好,哪怕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,只要能起一点点作用,能让哥哥露出一个笑脸,她也觉得万分值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她没有想到,香囊没有送出去,她却在窗下冷不丁听到了一句问话——

        “裴夫人,你这病,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声音清清冷冷的,低沉又好听,像一株甘冽的草药,她几乎瞬间听了出来,那说话之人,正是她爹!